发布日期:2025-08-03 15:49点击次数:
李盈睇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养女,是在她六岁那年的秋天。
那天,她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和村里的小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
就在他们正沉浸在欢乐的游戏中时,隔壁村的一群孩子闯了过来,其中一个男孩指着李盈睇大声叫道:
“看,那就是李家的野丫头!听说是从乞丐手里买来的,连亲爹妈是谁都不知道!”
孩子们的嘲笑声如同锋利的针刺入了李盈睇的心底。
她顿时愤怒,冲上前去抓住那个男孩的衣领,用力推了他一把:“你说的胡话!你根本不懂我!”
回到家后,李盈睇躲在门后,悄悄听到养母王翠兰和奶奶之间的交谈。
“这个孩子越来越不懂事,今天又在村口打架。”王翠兰无奈地叹息,语气中透着疲惫。
老太太低声反驳道:“她心里有气也正常,当初如果不是你不能生育,怎么会抱个女儿回来?老李家世代单传,这可真是断了香火!”
“妈,您就别说了。”王翠兰的声音中透出无奈,“当初抱她回来时,谁能预料到后来会有德龙呢?老天爷终究还是眷顾了我们李家。”
“说起来,那丫头的命倒是硬,进了咱们家,你的肚子就有了动静,德龙也保住了李家的根。”
交谈声渐渐远去,但那些话却如同烙印,永远刻在李盈睇的心中。
从那天起,她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家中的地位——
一个替代品,一个因养母无法生育而被带回来的过渡角色。
李家虽然并不算富裕,却在村子里是个小康家庭。
李盈睇的养父李大中在县城经营着一家小型建材店,生意颇为不错,常常忙于店铺和家中,几乎不关心家事,一切都由王翠兰来掌控。
可在王翠兰眼中,养女就该勤奋工作、听话,不该有太多期望。
每天一到清晨,李盈睇便得早起生火做饭;放学后,更是得赶回家洗衣做饭,照顾她的小弟弟李德龙。
李德龙比她小四岁,是家中的宝贝,什么家务活都不用做。
“盈睇,记得帮你弟弟洗衣服!”
“盈睇,德龙想吃鸡蛋,你去鸡窝里拿两个!”
“盈睇,你去帮德龙看看作业,难道你不是在上学吗?”
这样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李盈睇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是默默承受。
在外界的排挤之下,学习成了李盈睇唯一的出路。
她在学校中异常努力,每次考试都能名列前茅。然而,命运似乎偏要和她开玩笑。
初中毕业那年,李盈睇的成绩在全县排第三,顺利进入县重点高中。
她满怀期待地回到家,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家人,却发现王翠兰正在院子里择菜,头都不抬地说道:
“读什么书?初中毕业就足够了,姑娘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李盈睇难以置信,再次重复道:“妈,我考了全县第三名,老师说我可以上重点高中,未来还有机会考大学!”
“大学?”王翠兰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们家是开银行的?供你弟弟读书都不一定够,哪还有钱供你?再说了,你女孩子,早晚是要嫁人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意义?
不如早点学做家务,将来好嫁个好人家。”
李盈睇的心情在那一瞬间如同沉重的石头逐渐下沉,她无助地望向刚刚到达家的李大中,期盼得到一丝理解与支持。可李大中却低头抽着烟,似乎对此次对话充耳不闻。
“爸……”李盈睇哽咽地开口,话语中满是难以言喻的苦涩。
李父终于抬起头,目光复杂而又无奈地扫过她,轻声说:“听你妈的,家里的确有些困难。”
坐在一旁的李德龙正在做作业,抬头不屑地望了姐姐一眼:“姐,你就别再想这些了,书读得再好,也无法改变你只是个野丫头的事实。”
王翠兰听了儿子的这番话,非但没有斥责,反而笑着抚摸他的头:“德龙说得对,盈睇,你要懂得自知之明。”
就这样,李盈睇心中的求学梦被无情地掐断,无法再续。
第二天,当她含着泪去学校办理退学手续时,班主任拦住了她:“李盈睇,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之一,放弃太可惜了。我可以帮你申请助学金,减轻家里的负担。”
李盈睇摇了摇头,勉强露出一个苦笑:“谢谢老师,但这不是钱的问题。”
她没有向人倾诉心中真正的苦楚——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中,她的价值从未体现在她的成就上,而是取决于她能够为弟弟牺牲多少。
回到家中,李盈睇发现养母已经为她铺好了未来——
在县城的一家服装厂工作,每个月能挣三百多元。
这笔钱自然是必须交给家里,主要用于弟弟的学费。
第一天下班回到家中,李盈睇看到桌上摆着一锅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
正当她想夹肉时,却被王翠兰怒声制止:“那是给德龙补身体的,他马上要考试了。你就吃这个吧。”王翠兰指着灶台上的一碗白菜汤,里边漂浮着几片已经枯萎的白菜叶。
李盈睇默默拿起那碗汤,低着头慢慢吃下去。
李德龙从房间内走出,看到这一幕,愉快地扬了扬下巴:“姐,明天我要考试了,你可得为我祈祷啊!要是我考不好,妈肯定会说是你把运气都带走了。”
王翠兰宠溺地望着儿子,将一盘的肉端到他面前:“别胡说,怎么可能呢?我相信你一定会考好的。来,多吃点肉,补补脑子。”
李盈睇看着眼前这一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最终硬生生将其咽回了心底。
就这样,年仅十六岁的李盈睇开始了自己的工厂生活。
每天清晨五点,她便起床,六点出门,乘坐一个小时的班车到县城,晚上八点才能回到家。
工厂里弥漫着刺鼻的化学气味,机器轰鸣声不绝于耳。她的手上很快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老茧。
一年后,命运再次迎来了转折。
一个普通的冬日傍晚,李盈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意外地发现屋内来了陌生的客人。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和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坐在堂屋里,与养父母谈笑风生。
“盈睇回来了,”王翠兰满脸喜色,“快来见见张大娘和玉强。”
李盈睇疑惑地寒暄了一声,随即被王翠兰拉到厨房。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亲事,”王翠兰压低声音,满脸兴奋地说道,“张家在北京有房子,家庭条件很好。”张玉强已经三十二岁了,每个月的收入只有两千多元,在一家国企工作。“
李盈睇愣愣地回应:“妈,我才十七岁啊!”
“年纪和结婚有什么关系呢?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嫁给你爸了。”王翠兰不耐烦地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厂里的那点工资能支撑什么?嫁到北京去,不仅能过上好日子,还能让家里扬名。"
李盈睇紧张不已:“我不想这么早嫁人,我还有很多计划……”
“你计划什么?”王翠兰打断她的话,“难道你还想继续读书?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张家愿意出六万块彩礼,你爸已经答应了,下个月就要办酒席。”
一旁的李德龙小声插话:“妈,姐姐嫁了,我的房间就归我了吧?我想把它改造成学习室。”
王翠兰含着笑意望向儿子:“当然,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这房子自然是你的。”
李盈睇的心被刺痛,虽想反抗,却被养母那坚定的眼神压抑住了自己的声音,一切仿佛已然注定。
酒席前的夜里,李盈睇躲在自己的小屋里,默默流泪。
谁知,房门突然被推开,李德龙站在门口,脸上浮现出少有的关心:“姐,别哭了。妈说嫁去北京是好事,将来我去北京上大学,还可以找你。”
李盈睇勉强露出一抹微笑:“德龙,你要努力读书,争取考上好大学,将来有出息。”
李德龙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会的,姐。我不会像你那样。”
这一句话如同尖刀般刺入李盈睇的心底。
第二天,她身穿红色嫁衣,乘上了迎亲的车辆。
在婚礼上,她仿佛是行尸走肉,机械地完成了所有仪式,从拜堂到敬茶,内心却无比茫然。
夜晚,在陌生的洞房里,她紧闭双眼,任泪水无声滑落。
新婚生活并未如李盈睇所憧憬的美好。张玉强在外有稳定的工作,回到家却常常酗酒、脾气粗暴。
他们住在北京郊区的一个旧小区,房子不算大,还与张玉强的母亲同住。
婆婆张兰芳是个传统的老太太,对儿媳的要求极为苛刻。
李盈睇每天早起晚归,忙于家务,不仅要做饭洗衣,还得照顾婆婆的一切起居。
婆婆对她的一举一动总是挑剔,从做饭的味道到地板的擦拭,无一幸免。
“我儿子娶了你这个农村丫头,是你三生三世都要感恩的事,你要好好照顾好我们母子。”婆婆常常严厉地说道。
李盈睇默默承受着所有的压力。她心中告诉自己,至少在北京,她能逃离那个让她窒息的老家,重新开始生活。
她开始在附近的超市找了一份收银员的工作,每月能多赚一千多元。
虽然辛苦不堪,但至少她有了一些自己的收入,不必再全依赖丈夫。
婚后的第二年,李盈睇怀孕了。她原以为孩子的到来能够缓和家庭关系,谁知事与愿违。张玉强嫌弃她孕期行动不便,婆婆则天天唠叨着想要个男孩。
“我们张家代代需要传承,你必须给我生个孙子。如果生的是女孩,你就别想在这个家里好过。”婆婆的威胁如同重锤压在李盈睇的心头。
她不敢反驳,只能暗自祈祷,希望腹中的孩子能够是个男孩。她心中充满恐惧,害怕自己如果生下了女儿,将会遭遇怎样的命运。命运似乎对她终于展现了一丝温情。
在怀孕七个月时,超声波检查显示她怀的是个男孩。张家都为此欢呼雀跃,连张玉强对她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然而,好景不长。在一个月后,李盈睇在家里拖地时不慎摔了一跤,导致早产。孩子降生时体重仅有两斤,经过一周的保温箱抢救,最终还是离开了人世。
这次打击如同雷霆万钧,让李盈睇整日以泪洗面,身体虚弱得几乎无法起床。
更让人心寒的是张家人的态度——张玉强开始彻夜不归,酒后常常对她拳脚相加;而她的婆婆则将孩子的死赖在她身上,声称她“命硬,克子女”。
“早知道你这么不中用,当初就不该让我儿子娶你,李家真是晦气。”这话如刀般刺入李盈睇的心。
半年后,孩子去世,李盈睇决定义无反顾地离开张家。她悄悄地积攒了一些钱,找到了一份餐厅服务员的工作,并在郊区租下了一间小房间。
在某个平静的午后,趁张玉强上班、婆婆出去买菜的时机,她打包了简单的行李,决然离去。
离婚的过程委实艰难。张玉强不愿意同意,威胁她会找到她并把她带回去“好好管教”。李盈睇不得不化名藏匿,四处逃避。幸得餐厅的一位女同事相助,她才逃过了张玉强数次的追捕。
最终,李盈睇通过不断的努力,法院终于判决他们离婚。
然而,判决的条件是李盈睇不得主张任何财产,包括她婚后的工资和家庭积蓄。为了自由,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不公的条款。
年仅二十四岁的她,离婚后变得一无所有,站在北京流光溢彩的十字路口,不知该何去何从。
就在她感到最无助的时候,一个电话改变了她的命运。“盈睇,是我,妈。”电话那头传来养母王翠兰虚弱的声音,“你能回来一趟吗?我生病了。”
李盈睇原本想拒绝,但听到养母的弱声,她的心软了下来。虽然王翠兰曾经对她十分苛刻,但她毕竟是将她抚养长大的人。
就这样,李盈睇又一次回到了北京郊区的家。
王翠兰的病情确实不轻,是肺癌晚期,医生说她最多还能活半年。见到养母如此憔悴,李盈睇心中百感交集。曾经那个强势而专横的女人,如今却已瘦得皮包骨,整日卧病在床。
李盈睇决心留下来照顾养母,并在附近找到了一份工作,每天工作结束后,她都会赶回家为养母做饭、洗衣、换药。夜深人静时,她还会轻声为养母读报纸,谈论外面的世界。
然而,即便在这种情况下,王翠兰对待养女的态度却从未有过一丝软化。
“德龙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这是王翠兰每天最多重复的一句话。李盈睇总是耐心回答:“我已经给他打电话了,他说工作太忙,等有空就回来。”
王翠兰叹着气:“我的儿子真可怜,工作这么辛苦。盈睇,你要理解他,他将来一定会有大发展的。”
李盈睇并未告诉养母,她每次拨打的电话,李德龙总是推脱,根本不把病情放在心上。
有一回,李德龙干脆从容地说道:“有你来照顾她就足够了,这本该是你的责任,毕竟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难道能做那些粗重的活?”
光阴荏苒,转眼间已过了半年,王翠兰的病情非但没有恶化,反而出现了一些好转的迹象。医生对此感到惊讶,称这几乎是个奇迹,或许与李盈睇的精心照料密切相关。
王翠兰开始能够下床走动,甚至能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但她对养女的态度却始终如一。
每当李盈睇精心制作的饭菜端上桌时,王翠兰总是不满意,频频挑剔:“这个太咸了”、“那个没熟”。有时,她甚至会把李盈睇辛苦做的饭菜倒掉,声称“这样不好吃”。
“要不是德龙忙于学业,我根本不需要你来伺候。”王翠兰常常这样冷嘲热讽,使李盈睇显得一文不值。
此后,李德龙考入北京的一所大学,搬去那里上学。回家探望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回家也只是一瞥,随即借口学习繁忙匆匆离开,而王翠兰却依旧对儿子宠爱有加。
每次李德龙回来,王翠兰都会悄悄地把自己积蓄的零用钱塞给他,叮嘱媳:“要好好吃饭,别委屈了自己。”
有一天,李德龙回家探望王翠兰,顺便向她索要钱购买新电脑。王翠兰毫不犹豫,从裤腰带下掏出银行卡递给他。
李德龙接过钱,连声感谢也没说,转身就走。
“妈,您的药钱...”李盈睇端着菜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王翠兰瞪了她一眼:“德龙上学需要钱,我的药吃与不吃都无所谓。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就出去自己挣。”
李盈睇咬了咬嘴唇,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就这样,李盈睇始终守在养母身边,精心照料她的生活,一转眼便过了十八个年头。
六十八岁的王翠兰身体日渐虚弱,常常需人搀扶才能行走。而四十二岁的李盈睇,却已染上几缕白发,脸庞也被岁月的痕迹深深刻画。
这段岁月里,她始终独身一人,将所有的心力都倾注在照顾养母的事务上,从未考虑过建立自己的家庭。
李德龙大学毕业后,进入了一家在北京的大公司工作,并娶了一位同公司的女同事,生下了一个儿子。随着工作的繁忙,他回家看望母亲的次数日渐减少。
每次通话,他总是信誓旦旦地说:“工作太忙,下次一定回去”,但那个“下次”似乎永远不会到来。
王翠兰对此表现得似乎很是习惯,不再抱怨,只是在每次挂断电话后,长时间地坐在那里发呆。
“盈睇,过去这些年你照顾我,算是对我养育之恩的回报。”那天,王翠兰难得提起李盈睇的付出,随后却紧接着补充道:“不过,毕竟是我把你养大的,你这点付出也理所当然。”
李盈睇对此没有反驳。她早已适应了这种不公平的关系。
某天,王翠兰精神焕发,一醒来就对李盈睇说道:
“我想去看那座老宅子,那可是我们祖上留下的四合院,值很多钱呢。”
于是,李盈睇马上请了假,带着养母搭上了回小县城的火车。
回到老家的四合院,比李盈睇记忆中的模样要老旧得多。屋檐下的砖瓦有些松动,院子里杂草丛生,满是荒芜的气息。
然而,王翠兰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她扶着李盈睇,一间一间地查看,似乎在四处寻找些什么东西。
夜晚来临时,王翠兰要求单独和李德龙通话。
在李盈睇识趣地退到一旁,留下空间时,她无意中听到了一些片段:
“……那四合院是祖宅,当然应该留给你……”
“……盈睇这些年尽心尽力,但她毕竟不是李家的血脉……”
“……我已经决定了,明天你来一趟,办好手续……”
李盈睇没有多想,猜测养母可能是在计划遗产分配的事宜。
第二天,李德龙匆匆而来。
多年不见,他已成长为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西装笔挺,举止沉稳。
见到母亲,他激动得几乎泪流满面,埋怨母亲为何不早告诉他回老家的计划,自己好提前请假陪伴。
王翠兰望着儿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的好儿子,你还是最孝顺的。”
李盈睇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十八年来,她日夜守护着养母;她省吃俭用支持养母;在养母情绪低落的时候,她耐心开导。
而李德龙,这些年里如同一个陌生人,但在养母心中,这个能说会道的儿子,永远是“最孝顺”的那一个。
晚餐过后,王翠兰叫来了当地的公证人员。
在李盈睇和李德龙的见证下,她立下了遗嘱:
四合院全归李德龙所有;银行卡里的1000块存款则给李盈睇,密码是她的生日。
听到这个安排,李德龙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四合院的价值已高达数百万,而那1000块对他来说不过是“施舍的陪护费”。
尽管他考虑到亲戚在场,还是假装关心地说:“妈,您千万别这么想,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王翠兰温柔地拍拍他的手:“傻孩子,人生总有尽头。这四合院是我们祖辈的传承,理应留给李家的男儿。你姐是个女孩,分给她只会便宜了外人。”
李盈睇默默聆听,心如刀绞。或许这个家从来未真正接纳过她。
两天后,他们返回北方城市。归途上,王翠兰显得异乎寻常地安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李盈睇以为她累了,于是不再多问。
回到北京后的第三个夜晚,王翠兰忽然紧紧抓住李盈睇的手,虚弱地说道:
“盈睇,答应我,今后要多照顾你的弟弟。他虽然现在工作,但未来难免需要你来照顾。”
李盈睇勉强点头:“妈,您放心,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王翠兰执意说:“你必须承诺我,不管未来发生什么,都要让着你弟弟,他是李家的独根,出事绝不能有!”
李盈睇无奈地点头,这才让王翠兰心安地闭上了眼,片刻后便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清晨,王翠兰怀抱着儿子的照片,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走得十分平静,没有痛苦的挣扎,就像是安详地入睡了一般。
李盈睇悲痛欲绝。尽管有过诸多不愉快,但十八年的相依为命,养母早已成为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李德龙接到消息后立刻赶来,迅速处理了丧事。
葬礼简单而朴素,仅有几位亲友出席。
在葬礼上,李德龙看似十分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努力向前来吊唁的亲友讲述母亲生前的点滴。葬礼结束后,李德龙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清晨,李德龙端着咖啡杯,倚靠在门框上,目光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游移。
“姐,我们得谈谈这套房子的事。毕竟它在我名下,我已经联系好了买家。”
李盈睇正专心收拾养母的衣物,听到这话时,她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抬头。
李德龙见姐姐没有回应,心中略感不安,清了清嗓子,脸上挂着一抹做作的歉意:
“这些年你照顾妈,我心里确实感激不已。不过,妈已经去世,我们各自都要开始过自己的生活了……下个月十五号就要交房了。”
李盈睇在心里默默回想着这个日期,五十天前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弟弟却在养母的遗体尚温之时就决定卖掉她的房子。
她缓缓抬头,仔细打量此刻面前的这个至亲血缘的人,然而心底却生出一阵深深的陌生。
“你们谈好价钱了吗?”李盈睇轻声问,语气中毫无波澜。
“是的,成交价让人满意。这地段现在正火,我打算用这笔钱为儿子换个更好的学校。”
李盈睇缓慢站起,将手中叠好的毛衣放进纸箱里。
“我会尽快找地方搬走,”她平静地说,脸上不见任何情绪,“等我提取了妈留下的钱,安顿好了就会离开。”
李德龙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嘲弄,嘴角带着一抹轻蔑的微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将咖啡杯放下,走到客厅的抽屉前,拉开抽屉拿出一张褪色的银行卡,随手放在茶几上。“这卡我找到的,密码条在背面,你自便。”
他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施舍,犹如施舍给乞丐一枚硬币,“对了,老家具你自己处理一下,值钱的就卖了,没价值的就扔掉吧。毕竟……”
“毕竟都是些旧东西,对吗?就像我这个养女,陪伴了她十八年,如今也该丢掉了。”
李德龙被这句话噎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愧疚,但又很快恢复了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姐,妈的安排自有她的道理,你也知道,四合院是先辈留下来的,自然应该……”
“我明白,”李盈睇插嘴,声调依旧冷静,“我不过是个外人,从来就不属于李家。”
她来到了那张褪色的银行卡旁,发现背面附着一张潦草的纸条,字迹歪歪扭扭,写着“密码是你的生日”。
“她怎么还记得我的生日……”李盈睇轻声喃喃,随即将银行卡放进裤兜。
次日清晨,李盈睇拖着浑身疲惫的身躯前往银行。
昨晚几乎未能入眠,一方面因为胃痛频频发作,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自己的未来发愁。
三周前,医院检查报告显示她患有早期胃癌,需要尽快接受手术治疗。昂贵的手术费让她的积蓄显得捉襟见肘,若是能如此轻松提取养母的钱去租房,那自然是极好的。
进入银行后,李盈睇在漫长的排队中时不时按揉着隐隐作痛的胃。
终于等到柜台前,一位银行职员面带微笑询问:“下一位女士,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李盈睇回过神,将银行卡与身份证递了过去:“我想查询一下这张卡的余额。”
“好的,请稍等。”工作人员接过银行卡,开始在电脑上进行操作。
然而不久后,她看了看屏幕,又仔细打量了李盈睇,眉头微微皱起:“您确定没有拿错卡吗?”
李盈睇听到这句话时,心中猛然一紧,双手不由自主地扯着衣角,隐约感到了一丝紧张:“没有错,确实是这张卡。这是我母亲临终前特意留给我的,密码是我自己的生日。”
可没想到,工作人员欲言又止,随即的一句话如晴天霹雳般让李盈睇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李女士,这张卡里的余额是一百万。”李盈睇几乎无法相信,声音微弱地问道:“一百万?”
“没错,整整一百万元。”银行职员再次确认,眼神坚定,“这不是一千,而是一百万。”
李盈睇的双腿瞬间软了下来,几乎要跌倒在地。银行卡在她颤抖的手中滑落,一位路过的客户好心地把它捡起来。
她茫然地接过,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小姐,您还好吧?”工作人员关切地询问。
李盈睇微微点头,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她怎么也无法想象,养母临终前竟留给了她这样一笔巨额财产。
十八年的陪伴和照顾,在养母眼中竟然是如此珍贵。而那个几乎不关心她的亲生儿子虽然得到了四合院的产权,却仍不及养母的这份深情。
她犹如在回忆的潮水中徘徊,脑海中闪过养母曾经紧紧握住她的手,请求她“让着弟弟”的画面。
或许,养母是担忧如果公开遗产,李德龙会想尽办法把这份财富揽入怀中,因此选择了这样的隐秘方式。
此时,手机铃声打断了李盈睇的思考,是李德龙打来的。
“喂,姐,你在哪儿啊?还在银行吗?”他在电话那头显得不耐烦,“怎么搞了这么久?那点钱怎么还提不出来?”
李盈睇深吸了一口气,敏锐地意识到此刻隐藏秘密才是明智之举:“马上就回去,银行里人太多了。”
“快点,下午我还有约好买家签合同,你得把东西准备好。”说完,李德龙便挂断了电话。
李盈睇小心翼翼地将银行卡收回钱包的隐秘夹层,内心涌起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一百万,这是养母留给她的新生命,而这份厚礼必须妥善看管,绝不能让李德龙得知。
回到家时,李德龙正和一位中年男子交谈。看到她进门,他立刻迎上前来。
“姐,这是卢先生,他是要买我们这套房子的。”李德龙面带笑容地介绍,兴奋地说:“他今天来最后一次看房,明天就要签合同。”
李盈睇点了点头,礼貌地向卢先生致意。她注意到李德龙眼神诡异地扫过她的手提包,闪烁着深意。
“钱取出来了吗?”等卢先生去阳台查看时,李德龙低声问道。
“嗯,取出来了。”李盈睇的回答显得极为镇定。
“多少钱?”李德龙禁不住追问。
李盈睇稍作停顿,目光锁定在弟弟那双透露着贪婪的眼睛:“就一千块,不够一个月的房租。”
李德龙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但随即又装出一副同情的样子:“姐,妈真是的,怎么只给你留这么一点钱?”
“没事,我可以照顾好自己。”李盈睇轻声回应,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的那一刻,李盈睇从心底松了口气。她坐在床边,重复确认那张银行卡的存在。不是梦、也不是幻觉,那确实是一百万。
晚餐后,李德龙又一次敲开了她的房门。
“姐,你回医院检查的结果怎么样?”李德龙靠在门框上,似乎关心地询问。
“初期胃癌,得进行手术。”李盈睇简短地说道。
“那得花不少钱吧?”李德龙眉头紧锁,“妈就给你一千块,这可怎么办?”
李盈睇深深凝视着弟弟,从他眼中只看到了对金钱的忧虑,而不是对她病情的真正关心。
“我自己能想办法。”她坚定地回应。
“这样吧,等房子卖了,我给你两万块,你先去治病。”李德龙犹豫地提议,仿佛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李盈睇摇了摇头,拒绝了德龙的好意:“不用了,我已经联系了以前的同事,可以暂住她那儿,然后再找份工作,慢慢积攒钱治病。”
李德龙听后,松了口气:“那就好,真的好。有需要就告诉我,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这句轻描淡写的客套话,让李盈睇心中仅存的一丝幻想也瞬间破碎。在李德龙的眼中,她似乎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家人”。
第二天一早,李盈睇把简单的行李打包好——几件衣服、一点日用品、一册相册,还有与养母的唯一合影。这些,便是她在李家生活十八年的全部积累。
走出家门前,她最后环顾了一遍这个承载了她大半生记忆的地方。
客厅角落的藤椅是她专为养母购置的,因为医生说老人需要更多阳光;
厨房里的那套餐具是她花心思挑选的,因养母眼睛不好,需要色彩更加明亮的碗碟;
窗台那盆繁茂的绿萝,则是她三年前亲手种下的,如今生机盎然。
“姐,你真的决定好要去哪里了吗?”李德龙站在门口,脸上流露着复杂的神情。
“嗯,我会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李盈睇温柔地回应,“你不用担心我。”
李德龙递给她一个信封:“这里有三千块,你先拿着应急。”
李盈睇瞥了一眼信封,最终没有伸手去接:“留给孩子买学区房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姐……”李德龙似乎还有想说的话,最后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走出小区后,李盈睇拦了一辆出租车,径直前往医院。
一路上,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养母生前的一幕幕——
那些严厉的指责,偏心的举动,各种琐碎的记忆中,也偶尔透出几分温柔的瞬间。
医院的肿瘤科主任仔细查看了李盈睇的检查报告,脸色凝重:“李女士,您的胃癌虽然处于早期,但已有向中期转化的迹象,建议尽快手术。”
“需要多少钱?”李盈睇直接问道。
“手术费、住院费再加上后续治疗,大约需要二十万左右。”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请尽快安排手术。”
主任显得有些惊讶:“您准备好资金了吗?”
“嗯,已经准备好了。”李盈睇平静地回答。
当天下午,她便办好了住院手续,预付了十万元押金。
为了不让李德龙来打扰,她在登记表的紧急联系人一栏填写了以前餐厅的一位女同事的名字和电话。
住院期间,她给李德龙发了一条短信,只简单告诉他自己找到了住处,暂时不方便联系,让他不必担心。
李德龙很快回复:“知道了,有事给我打电话。”简短的一句话,没有询问她的下落,也没有表示要来看望她。
手术定在一周后。在这段等待的日子里,李盈睇意外地感到平静。
她躺在病床上,透过窗外变幻的云彩,思考着未来的生活。
有了这一百万,她可以治好病,在北京购置一套小公寓,甚至实现开一家自己的小花店的梦想,因为在照顾养母的日子里,家中每一束鲜花总能为沉闷的生活增添绚丽的色彩。
手术非常成功。当李盈睇从麻醉中苏醒过来时,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病床上。
主治医生告诉她,肿瘤已被完全切除,未发现扩散的迹象,康复的几率很高。
“您真是幸运,”医生微笑着说,“及时发现并迅速处理。”
幸运吗?
李盈睇躺在病床上,回想着自己的一生——
从被收养进李家时的无助,到成长过程中的不公平,被迫辍学、嫁人,失去孩子、离婚,再到照顾养母的十八年,这一切似乎与“幸运”二字毫不相干。
但此时此刻,她活着,且终于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或许,这就是人生最大的幸运。
出院后的李盈睇,运用一部分资金在北京郊区租下了一处小公寓,拉开了崭新生活的序幕。
她每天按时服药,定期回医院复查,同时也全心投入到花店的筹备中——
参加插花培训班,考察合适的店铺位置,研究经营策略。
半年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盈睇花艺”隆重开业。
店面虽小,却温馨宜人,每一个细节都流露出主人的悉心打理。
开业当天,李盈睇特别制作了一个花篮,绑着一条洁白的丝带,上面写着“谢谢您,妈”。
花店的生意逐渐走上正轨。李盈睇的插花技艺日益精进,吸引了不少回头客。她还利用业余时间自学经营管理知识,计划着有朝一日能够开创连锁店。
开业一周年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出现在店门口——李德龙。
他与一年前相比,苍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更为明显,神情也不再那么骄傲自满。
“姐,”他站在门口,声音沙哑,“能借我点钱吗?孩子生病了,需要住院。”
李盈睇淡定地询问:“需要多少?”
“五万。”李德龙低声说道,“我保证会还的。”
李盈睇从抽屉里拿出支票簿,写了张十万元的支票递给他:“拿去吧,别让孩子等急了。”
李德龙眼中闪烁着泪光,接过支票的手微微颤抖:“姐,我…谢谢你…”
“去吧,”李盈睇轻声说道,“有困难随时来找我。”
李德龙离开后,李盈睇走到小院子里,仰望那棵已经长得非常茂盛的桃树。
三年前她种下的小苗,如今已经长成茂盛的树冠,每年春天都会绽放出满树粉色的花瓣。
五年后,李德龙的生活逐渐好转。在李盈睇的帮助下,他开了一家小型建材店,生意也算稳定。
一天,李德龙带着儿子李小军来到李盈睇的主店。
“姑姑,”十六岁的李小军腼腆地喊道,“谢谢您这些年对我们家的帮助。”
李盈睇微笑着看着侄子,这个她几乎没接触过的孩子,眼神干净,没有了父亲的那种傲慢与算计。
“姐,”李德龙深吸了一口气,“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妈当年…真的只给你留了一千块钱吗?”
李盈睇略感惊讶,随即恢复平静:“你觉得呢?”
李德龙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看看你这些年的成就,我猜你绝对不会只有那么一点。不过,这没关系,那都是你应得的。这些年,如果没有你帮我,我可能连现在这个小日子都过不上。”
“德龙,”李盈睇柔声说道,“妈临终前为什么要我‘让着你’,现在你明白了吗?”
李德龙眼圈微红:“明白了。她是知道我不争气,终有一天会需要姐姐的帮助。”
李盈睇微微一笑,选择了沉默。那个秘密,或许该永远埋藏心底。
晚霞映照在花店的玻璃橱窗上,绚丽夺目。
在这一片光晕中,李盈睇回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所有的苦难,所有的奋斗,以及所有的绝望,都成就了今天的她。
而那一百万元,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一笔钱,更是一个全新开始的契机,一个彰显自身价值的机会。
在风雨飘摇的人生道路上,她终于找到了栖息的港湾,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妈,”她在心中默默说道,“我很好,真的很好。”
这,就是生命最美的馈赠。